五 買藥來尋跨鶴仙 （四） (第1/1頁)

“無妨”修靜說出來二字，猶如來回走動的風，與其說是語言，不如說是靈魂。“不克訴，歸而逋，其邑人三百戶。無眚。”臨入蜀前，我為陛下打一《訟》卦，此為該卦九二爻辭。

“作何解？”

“單從卦辭上看。說的是在與其他部落紛爭中，若敗下陣來，應趕緊迴歸本部躲而藏之，憑藉部落民眾的廣泛支援，對方最終拿你也無可如何。”修靜慢慢解釋道，“這背後還有一段故事鮮為人知。文王西伯被紂王囚禁在羑里，周臣閎夭等人獻給紂王以美女財寶。紂王便釋放西伯。西伯又獻給紂王洛河西岸之地。”

“先生之意，是讓我出讓這個國家？”孟昶雖然知道命運不容通融，面對決斷的殘酷無情，他還是心存僥倖不甘於屈從。

“為後代留下種子吧，象昆蟲一樣，把卵下在能夠獲得生命和食物的地方。”修靜不想孟昶在迷失的時候失去更多，為其預定一個未來，這是修靜作為道人的真誠。

從丈人觀回宮，一路上的山水，在孟昶眼裡都漸漸變成他思想的回聲，變成他不知饜足之努力的回聲。他不敢想像未來生活，充滿形形色色的痛苦和恥辱，卻不得不和這個世界對話，不得不有求於它。他要作一個逃亡者，不為自己，為蜀國千萬百姓和所愛的女人。

既然結果不能逆轉，死亡的臨近引導孟昶擺脫時日、幻覺甚至生命羈絆，他既不知道想要什麼，也不知道該做什麼，在沒有把握中，日益衰弱日益沒有成果，整個過程只是稍存些體面罷了。廣政二十八年十一月，宋太祖命忠武節度使王全斌率軍六萬伐蜀，到是年正月，李昊為孟昶寫降表不過六十六日。有些巧合令世人驚訝不已！同一個李昊竟然兩次為前蜀和後蜀亡投降寫降表：“初，昊事王衍為翰林學士，衍之亡也，昊為草降表，至是又草焉，蜀人夜表其門曰世修降表李家'，當時傳以為笑。”

孟昶和花蕊夫人以及李昊等三十三人在965年的初春離開蜀地，被押往汴梁。《蜀檮杌校箋》卷4《後蜀後主》記載了孟昶離開蜀地的情景：“昶之行，萬民擁道，哭聲動地，昶以袂掩面而哭。自二江至眉州，沿路百姓慟絕者數百人，蓋與王衍不同耳。”面孔逐漸依稀，雲朵隨風而去。一個時代的塵埃落在時間裡，與花間詞同眠。我已過奈何橋，紙錢買不回什麼，快去迎接下一個主人吧。

蜀國的背影離孟昶越來越遠，出了葭萌關，從此三郎是宋人。葭萌關，嘉陵江與白龍江在此交匯，“峰連玉壘，地接錦城，襟劍閣而帶葭萌，踞嘉陵而枕白水，誠天設之雄也。”昭化城的西門即是葭萌關的關口，全國以“城”為“關”的關隘，只此一處。從成都到長安，須從昭化西門進東門出；從長安到成都，就得從東門進西門出。別了，故國；別了，春江花月。再無綠水可以傾訴，再無青山可以遠眺。花蕊夫人撫摸著關牆，像一根落單的孤雁，在雨裡被覆蓋、顫抖和折斷，被風割傷的腳踝遲遲不肯出關。“夫人，有什麼話你就留在這牆上吧。”孟昶見隊伍停滯待發，遂遞過一支筆來，花蕊揮筆在關牆上題到：“離蜀道心將碎，離恨綿綿。春日如年，馬上時時聞杜鵑。”一字一淚，擲筆於關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