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 屈指西風幾時來（五） (第1/1頁)

杜光庭仰臥在竹躺椅上，長久地望著天空，麵皮已經燒錄風霜，只有那眼神還從夾縫中透出他內心飄落的薔薇。“神話的形象必然是不知不覺中無處不在的魔鬼般的守護者，在其守護之下，年輕的心靈成長壯大，藉助其符號，人類解釋自己的生活和鬥爭。”（尼采《悲劇的誕生》）徐母所言的“王先主取某家女為妃”，是指徐光溥的姑姑，王建的淑妃徐氏，人亦稱其花蕊夫人；徐光溥後為後蜀宰相，其女兒為孟昶的寵妃，亦稱花蕊夫人。“鷲嶺香花夢想存，莫向人間爭勝負。”杜光庭就這樣躺著，累了就眯上一會兒，神也不過如此，仙也不過如此。彷彿無限高處真的藏有秘密，彷彿仰望是偵知那秘密的唯一延伸。

陸修靜手持白鷺羽塵尾扇，從九江鄱陽湖下水，走了三個月，一路上山水的裹挾摔打，瀟灑揮霍著在廣政二十七年秋入成都。此時的成都，金桂香得飄渺，青柚高懸得意味深長。蜀之繁華雖不絕於耳，今日所見，還是令他措不及防。盧求作於大唐中九年（855）的《<成都記>序》所言不虛：“大凡今日推名鎮為天下第一者，曰揚、益，以揚為首，蓋聲勢也。人物繁盛，悉皆土著；江山之秀，羅錦之麗，管絃歌舞之多，技巧百工之富；其人勇且讓，其地腴以善；熟較其妙，揚不足以侔其半。”怪道大唐文人入蜀十之八九，如今中原板蕩，避亂入蜀，以前的秋夜都可以忽略。陸修靜瞧一眼那摩訶池的靜寂，胸中已是萬千春秋，一生難以把握的時候，就在此撒手吧，多好啊，不隕滅也不生根。

此際，修靜入主蟆頤觀。這蟆頤觀為西南三大觀之一，是唐天師申元正度歸元子爾朱先生修道成仙之所。爾朱先生，名洞，是北魏大將爾朱榮的族弟，他邂逅蟆頤觀的一草一木，還有一段緘口不言的當年。早年，爾朱洞見爾朱榮圖謀不軌，便離家出走落魄在成都街頭，賣丹於市，每粒要錢十二萬。前蜀成都太守田令孜欲買此藥，爾朱洞對他說：“太守金多，非百二十萬不賣。”田令孜惡其翻覆，命人盛以竹籠，投之於岷江。竹籠瓢流到蟆頤觀腳下的玻璃江時，被一石姓漁人撈上，見他蜷伏在竹籠裡酣睡正香。蟆頤觀道士申元正收留了他，贈他一粒降雪丹，爾朱張嘴欲吞，元正揮手阻止道：“今日吞之，爾必死矣。子見浮石，吞而服之，仙道成矣。”爾朱洞雖備有仙根，但初來西蜀，還需假以時日修成正果：心靈平淡才能相遇花香，天地寧靜，才能呈現美好。爾朱“自是遇石必投之水間，視其沉浮。”久之，蜀人都以為他走火入魔，不以其為怪。如此數年，直到昨日，爾朱在涪洲西一里的白鶴灘上，又遇見救起他的那個石姓船翁，此一相逢，便勝卻人間無數：“哦，'涪石'乃'浮石'矣！浮石之言，似其應乎，因服藥，輕舉而去。”（《重修涪洲志》）

蟆頤觀也因此成為道教清修聖地，鄰洲近縣的道士、女冠聞聽陸修靜到來，紛紛從四面趕來聆聽他講“洞玄靈寶五感文”。道教領袖在蜀地的活動和聲譽，隨著陸修靜的到來，譽值漸隆。